“总次数118次,总重量1.47万公斤,平均间歇时间2.88分。”6月15日,在北京体育大学举行的第四届“运动与健康中国2030”国际论坛上,广东省二沙体育训练中心副研究员苏晴展示了一名举重全运会冠军6月2日下午的训练数据,“相当于平均每3分钟,他要完成超百公斤重量的蹲起动作”。
另一张涵盖了16个运动项目睡眠障碍率的表格显示,“2024年该基地运动员总体睡眠障碍率为65.16%,较2023年上升3.76%”,这组数据颠覆了公众对“运动员睡眠质量优于常人”的认知,让光鲜的奖牌背后,运动员承受高强度训练、面临睡眠健康危机的现状浮出水面。
北京体育大学运动人体科学学院周越教授团队成员、博士生李秦陇也提供了相似调查数据,“奥运会期间,运动员平均睡眠时间约为6小时,并且睡眠潜伏期长达28分钟,睡眠觉醒时长49分钟,睡眠效率仅84%左右。目前大约50%-78%的精英运动员患有睡眠障碍,其中22%-26%达到高度睡眠障碍。”他表示,睡眠问题正在普遍挑战大众健康,曾被公众视为“睡眠管理大师”的运动员也不例外。
“最近失眠,才睡了八九个小时。”北京冬奥会速度滑冰冠军高亭宇的“凡尔赛”发言令人印象深刻,谷爱凌“每天要睡10个小时”的活力秘籍更反映了精英运动员对睡眠的极致追求。
然而现实中,“很多运动员平均睡眠时间约为6小时,远低于理想的8-10小时标准”。苏晴对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表示,能“把觉睡好”的顶尖运动员,除了有得天独厚的身体条件,也会将严格作息当作自我管理的一环,通过极端自律优化睡眠,例如,“亚洲飞人”苏炳添就遵守每晚10点左右准时入睡,数年如一日,“这样的自律尤其对年轻运动员来说,还比较难做到”。
在苏晴看来,运动员睡眠障碍的影响因素复杂多样,除了电子产品的“诱惑”,运动本身的强度、方式、时间和项目特征等直接因素,以及精神状态、运动损伤、心理压力、环境变化、体重控制和营养状态等关联因素,都会导致睡眠障碍的产生,“阻碍他们好好睡觉的因素比影响普通人的更多”。
“不同运动项目的运动员睡眠障碍表现各异。”李秦陇对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表示,如摔跤、举重等重竞技项目选手,会因颈围增大常见呼吸暂停综合征表现;如冰球、橄榄球等对抗性项目选手,则会因脑部微损伤及炎症反应引发失眠或睡眠较浅;体操、跳水等项目运动员需要控制体重,产生低能量可用性问题从而影响睡眠恢复效率。
除了项目本身原因,高强度训练导致肌肉酸痛,比赛前的焦虑情绪,主客场时差变化容易打乱生物节律以及生活习惯等,都在考验运动员的睡眠,“比如CBA的选手,MK体育平台比赛结束较晚,器官活动水平在一定时间内维持在高活动水平会延迟入睡时间、干扰睡眠结构等;还有一些少数民族运动员要经历斋月,所以白天不能进行膳食补充,晚上进食也会造成睡眠障碍”。李秦陇说,睡眠不佳对各种生理机能的损害,又会对运动员的身体健康和运动表现带来负面影响,因此,科研团队也在针对运动员的特殊需求,提出多维干预方案。
据记者了解,目前对运动员睡眠问题采取的干预方法主要包括负氧离子疗法、光疗、营养补充等生理调节方法;针灸、经颅磁刺激等物理手段以及认知行为疗法、正念训练等心理干预。但在中国睡眠研究会运动与健康睡眠专委会委员张文栋看来,更重要的是提升教练和队员对睡眠重要性的认知和重视,“大家应该具备‘睡商’,也就是提升运动员对睡眠的认知水平、主动管理能力和利用睡眠优化生活工作的智慧”。
张文栋多次承担国家队奥运备战科技服务工作,他发现,“周末晚睡晚起”的睡眠行为在运动员中较为普遍,这种行为不仅破坏睡眠结构,还会影响营养摄入和训练效率。随着竞技体育竞争日益激烈,商业化赛事增加、市场化行为增多、项目受关注度提升,这些变化都将对运动员的“睡商”提出更严苛的挑战。
清华大学体育部研究人员在《运动科学杂志》发表的研究表明,睡眠不足会导致身体炎症水平升高,对于睡眠不足人群,每天20分钟的中度至剧烈体力活动,能够有效缓解睡眠不足引发的炎症,为睡眠不足人群带来抗炎益处。
清华大学体育部教授马新东对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表示,该研究对2113名睡眠不足(睡眠时长不超7小时)的参与者展开分析,通过加速度计采集身体活动信息,测试结果证实,减少久坐、MK体育平台增加运动可减轻炎症,且运动存在阈值效应,每日20分钟中度至剧烈体力活动,可以缓解睡眠不足相关的炎症反应,超过20分钟可能不会带来额外的抗炎益处。
“睡眠具有能量保存、记忆巩固、代谢废物清除、免疫提升及促进生长发育等重要功能,长期睡眠障碍会引发高血压、糖尿病、焦虑抑郁等身心疾病,堪称‘人类健康慢性杀手’。”中国睡眠研究会理事长、复旦大学教授黄志力表示,“国民夜间睡眠偏短,睡眠质量有待提升。”
《2025中国睡眠健康研究白皮书》数据显示:国民夜间平均睡眠时长为6.85小时,1/4人群睡眠不足6小时;零点后入睡人群已超半数,平均入睡时间为0时18分;近四成人群存在夜间易醒问题。大学生普遍晚睡晚起,仅有21%的大学生零点前入睡,25%的大学生凌晨两点后才入睡,手机也成为影响大学生睡眠的重要因素。肥胖人群入睡晚、睡眠时长较短、清醒次数偏多,睡眠质量较低。
值得注意的是,“适当、规律的运动有助于提升睡眠质量与睡眠主观满意度。随着每周锻炼时长增加,夜间清醒次数呈减少趋势,睡眠质量和主观满意度呈上升趋势。”黄志力表示,其中,社交类运动对睡眠改善效果更优,参与人群睡眠主观满意度比非社交类运动人群高26%。运动可作为失眠症综合治疗的重要手段,与心理、药物、物理治疗共同发挥作用,为解决睡眠健康问题提供新路径。
上海体育大学运动与健康学院教授王茹表示,运动干预对睡眠的改善效果与运动类型和时间窗口密切相关。研究显示,相较有氧运动,抗阻训练更能延长睡眠时长,但需在专业指导下进行以防受伤;而传统运动,如太极拳、八段锦能显著改善老年人睡眠质量,降低夜间觉醒频率;晨练比晚练更有助于重建入睡节律、缩短潜伏期。睡前避免剧烈运动,否则可能影响睡眠,如果只能在晚上运动,建议尽量在睡前3小时以上完成运动。
马新东指出,睡眠的昼夜节律是健康基石,现代人群普遍存在认知误区,例如一味追求睡眠时长,“实则睡眠质量比时长更重要,夜里12点到早上6点的6小时睡眠,远优于凌晨4点到上午10点的6小时”。但他强调,对于不同人群,运动的选择应“因人而异”,“总的原则是强调量效平衡,如中等强度运动(如慢跑、游泳)每周保持150-300分钟;重视节律调节,倡导23点前入睡。但如果有现实困难,如夜间工作者,也可以根据自身活动规律来安排运动,只要不过度运动,运动的时间和种类都无须过于纠结,关键在于持续行动并适时调整”。
“希望‘睡眠’这一全民关注的健康问题可以成为体医融合的新切口。”马新东呼吁,进一步打破体育与医学的学科壁垒,让运动在预防、保健、治疗、康复全流程中充分发挥作用,同时加强科普宣传,增强公众对运动与睡眠关联性的科学认知,“目前,认知尚处于起步阶段,从学生到运动员都存在‘知而不行’的现象,其实想睡个好觉不难,难的是我们得真正动起来”。